文/绒绒；来源/绒绒和她的故事
8月份的时候我请了两天假，连着周末一共四天，我报了一个团去了一趟朝鲜。那时距济南开通平壤直飞航班仅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导游发给我的行程安排上没有多吸引人，其实去朝鲜旅游的人不见得会对这次旅途怀有多高的期望。
我是看了一本描写朝鲜人民真实生活的书之后，决意一定要到朝鲜瞧上一瞧。
●一处灯火
就像一部书中描写到的：如果看到一张夜间远东的卫星照片，你就会发现很大一块黑暗地区。这个地区就是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
我们的旅行团乘坐高丽航空JS号航班在漆黑的夜晚抵达平壤顺安国际机场。飞机在缓缓降落，我伸着脖子往外面望，这应该是我到了每一座陌生的城市迫不及待想从些许的瞬间里捕捉对这座城市的印象。然而我发现这是徒劳的。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望无尽的夜色。没有任何斑斓或是与现代化城市有一点关联的元素。
一片漆黑。有一刻，我以为被人蒙住了眼睛，他的手上带有刺鼻的烟味儿。那一种浸入骨髓的神秘与恐怖感，与这黑夜一起，完全侵袭了我。
飞机快要着陆的时候，我隐约看见了一点光。是几盏点缀在机场内的灯光，势单力薄地试图穿越黑暗拥抱我们。
但这显然是不够的。
下了飞机，平壤时间20：10分。
小而空旷的安检大厅里有几个男工作人员。显然我们是他们的最后一批需要安检的旅客，但是他们似乎并没有因此有所怠慢。行李安检的指示牌上有一个清晰上交手机的标识。
我们每人被要求打开手机，工作人员仔细搜查了其中的图片和视频APP的本地下载内容。网络和国际漫游在朝鲜都是被禁止的，所以严查游客手机图片和本地下载的视频应该是是国家防止违规影像流入本土的途径之一。
来，看图讲话：1，说明机场人很少；2，请看上面牌子的左边，有个上交手机的标识
手机通过了检查，一个工作人员用生硬的汉语跟我交流，要求我打开皮箱。是我带来的一本书，东野圭吾的《白夜行》。工作人员翻了几下，又同身边的工作人员小声交流几句，把书还给了我。
我们走了，他们也下班了
从机场行驶到我们所下榻的西山宾馆大概有40分钟的车程。大巴车从机场行驶出来，路的两侧依旧是几盏苍白无力的路灯装饰着广袤的黑夜。
车的速度不是很快，但是由于路面凹凸不平，我只好用一只手紧抓着前面座位的后背，一只手把开了视频功能的手机抵在车窗上。即使是黑夜，我也想拨开这一层黑暗，看看其中究竟有些什么，致使一个民族可以如此神秘。
除了大海报和车灯，其他地方都很黑有没有
大巴车行驶近市区的时候，在一个昏黄的路灯下，坐着一个7、8岁模样、身着校服的男孩，捧着一本书认真地读着。
头顶的路灯吃力地放着光，男孩瘦小的身体在路面上倒映出一个影子。那影子孤独而苍白，好像老照片上一块斑驳的墨点。
由于行车速度太快，我没有抓拍到这感人的一幕
●一个胖子
包括老人和孩子在内的36人，被分成两个团。
我所在的1团有16个人，为我们服务的平壤旅行社工作人员有4人，司机李师傅、导游任导和孙导，还有一个随时会拿出摄像机来拍我们行踪的摄影专家金师傅。
一路走来，主要为我们讲解的是小任。看起来30岁左右的青年，中等身材。任导大学毕业后服满三年兵役，随后被国家安排到旅行社当导游。
任导和孙导汉语水平很高，跟团里的人交流起来丝毫没有障碍。金专家黑瘦，颧骨高耸，初见他时穿一件看不出材质的深灰色汗衫，把半张脸都埋在镜头后面。
整个行车过程中，金专家和他的摄像机都躲在大巴的最后排。我试着跟他交流，除了简单的“你好”、“谢谢”、“再见”一类的词汇，他大概只会用微笑来表达对国际友人的友好。
旅行团入住的西山宾馆有30层高，始建于上世纪80年代，年进行重新改建。条件比我们想象中要好很多，大堂国内四星，房间内基本可达到商务酒店标准。
任导告诉我们，我们的手机在平壤是没有信号的，如果想给家人报平安，只能通过西山宾馆的公用电话，每分钟人民币13块。
团里的几位同行大爷大妈相约给其中的一家电话，国内的亲友再互相告知，几位大爷大妈们已经平安抵达了朝鲜。
下榻的酒店，还不错吧
请记住这个瘦子，因为等下你会见到更多比他还要瘦的人
下车前我们被告知，我们的活动范围有限，仅限于酒店和酒店门口的几百平米。
第二天一早我出于好奇想走得更远的时候，由酒店附近的一座低矮平房里钻出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人，他冲我摆手，示意我的好奇心应该由此打住。而在不远处，任导也满脸警戒地冲我走来。我的眼光避开他，径直钻到车的后排。
图左边这个就是我说的“低矮平房”，里面会走神秘的大爷，告诉你，你的自动范围到此为止
平壤这座城市在我们目光所能触及的地方都表现得一丝不苟。
整个国家不允许有私车，路上跑着三三两两、各式各样的来自中国的比亚迪、全球鹰，来自日本的雷克萨斯、丰田，非常罕见的来自德国的奔驰以及从平壤组装而成的自有品牌和平鸽，这些车辆无一例外都是由国家统一购买，分派给有需要的各个部门、机构。除此以外，我们更为诧异的是，朝鲜不允许由女人驾车。我们问任导为什么会有这种规定，任导告诉我们，是为了女人的安全考虑。
任导对自己所生长的土地仿佛充满自豪感，他让我们透过车窗看宽阔整洁的街道，看美丽夺目的女交警，还有随处可见的标语和印有金氏两位领导人的宣传牌。除了这些景象以外，就是显得有些空旷的大街、衰败的建筑物和又黑又瘦的平壤人民。
平壤满大街都是这种大墙大海报，人物你认得
女交警的日常，基本只是摆设，以及导游向游客们煞为得意地说：看，漂亮吧
为什么说是摆设？因为你看，根本没啥车
这些人和一直坐在我身后、好像时刻会扛起摄像机来拍摄的金专家一样，面色黝黑，暗淡无光。他们更比金专家的脸上多了一份漠视和疲惫，无论是在街头的马路上，还是在荒芜人迹的郊野里，几乎没有一个人在路上跑跳、喧哗。他们顶着烈日、踩着胶鞋行色匆匆，或蹬着一辆28式自行车迎着风艰难地行进，衬衫被吹得在他们嶙峋的身上摇摆，或许是因为肤色太重的关系，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是快要笑了还是快要哭了。
在平壤街头行走的人，瘦就算了，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黑
我这是挑了两张人比较多的
其实我们看到的大部分街道是这样整洁有序……因为几乎没人
在去妙香山的路上，行驶到一半，大巴车从一面半山坡缓缓停下来。任导有些羞涩地跟我们说，这里就是天然的卫生间，男在车头一面，女在车尾一面，需要方便的只能在这里解决。有的女孩子看了一眼漫坡丛草，下决心再憋上一个小时；有的大妈抬起腿把草踩了又踩，无所顾忌地蹲下去。
从平壤市区到妙香山有两个小时的车程，中间无驿站，这些骑自行车的人不知道要骑多久
如同很多国内的旅行社一样，设计好的路线与说词，任导安排的观光制式而乏味。旅行社在临行前取消了去少年宫观看朝鲜小朋友表演的环节，唯一与朝鲜人民群众比较深入接触的行程就是体验平壤地铁。地铁上远比街道上的人口密集。我们试图友好地跟当地的平壤人民或是小朋友合影留念，一面是路人的警觉，一面是导游的戒备，使我们根本没有机会。
地铁的扶梯，坡度很大，起码有……50、60度吧
有恐高的人一定会觉得这里其实还挺刺激的
这就是让任导引以为傲，说起来眉角上扬的地铁
但是各位请注意……这个门门……是手动的，上车的时候不晓得是谁打开的，但是下车的时候，需要我们自己用手把它推开
我亲手推开了地铁的门哦
对于偷拍这件事有些自责，我想说的是，随处拍一个人就是黑而瘦，几乎没见到例外的
令人振奋的是，在平壤度过的第二个早晨，我在酒店的自助餐厅里终于发现了一个胖女人。
胖女人化了妆，皮肤很白，发式是披肩的大波浪。她的身边围着几个黑瘦、穿着浅灰色工装的男人，其中一个男人拿着笔和本，另一个男人不断地向胖女人介绍早餐的每一道菜品，女人每近一道菜前便评价一番，拿纸笔的人飞快地记录着。
我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胖女人踩着一双黑色的小皮鞋神采飞扬地由我身边经过，她转个身，一眨眼便消失了。
没有胖子了。
整个餐厅再也没有属于平壤的胖子了。
●一部电影
1团的16人大体可以分为三种人：一种是有些上了年纪的人来怀旧，如今的平壤像极了中国的五、六十年代，计划经济、分房分地分粮食；第二种人是来看看世界上最神秘的国家，究竟长成什么样子；还有一种人大概是图便宜吧。
也许是怀着第三种意图的一位男士坐在我的右侧，我们之间隔了一条过道。他在回国前买了很多的烟和酒，塞满了一个皮箱的当地特产也不过两三百元。在漫长的车途中，他把大部分时间用来看他下载到手机里的一部近代乡村题材的连续剧。声音从他的手机喇叭里传出来，吸引了坐在我们身后的金专家。于是但凡我右侧的男士掏出手机，金专家便使劲地往前探着身子，一条胳臂艰难地搭在他前方座位的椅背。
国语中文字幕，金专家看不懂也听不懂，胳臂一搭就是一路。
在军事分界线的小屋子里，其中有一个是金专家，不说是谁，应该可以猜到
在平壤的三天时间里，我们的大巴车的车辙好像从妙香山、平壤和开城之间画了个圈，我们反复在凯旋门、万寿台和人民大学习堂之间迂回，大字报和大标语不断在我们眼前呈现。图画同样的色彩鲜艳，铜像同样的高大威武，每个景点除了游客就是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列队来参观的朝鲜人民，每个漂亮的讲解人员流露着相似而别致的美，像精心制作的奶油蛋糕，吃多了会腻。
坐在我右边的男士对他的旅行不满意。他问我：下次还来吗？
我说：如果可以自由行了，我还会再来。
他对我的回答好像也并不满意，脚一抬，整个人横在了座位上。
是的，我们吃了很多油腻、酸涩的蛋糕。金专家搭着胳臂看了很多集连续剧。
通往板门店的路途有些漫长。放连续剧的男士身子一横，呼着满嘴酒气睡起了觉。我故意把身子往后挪了挪，打开手机，手机里有一部讲二战期间屠杀犹太人的电影《流浪的尤莱克》，波兰语，中文字幕。影片开始没几分钟，金专家果然把脸凑过来。
他的头夹在两个座位中间，两只手分别扒着座椅背。我意识到他靠过来了，拔下耳机，把影片放出声。
过了几分钟，我假装打了个呵欠，把手机递到后面，示意他可以拿着看。
金专家推辞了一下，我表示我要睡觉。
金专家于是激动地探起了半个身子，双手接过手机，一再向我表示感谢。
我靠着窗子坐过去，头靠在椅背和车窗之间，从后面看起来，也许我真得睡了。
通往板门店的道路一如之前的不平坦，车子在坑与坑之间颠簸。窗外是好看的田野和村庄。那些村庄应该就是我之前在书里面看的口琴屋，白色的一排排，屋顶是别无二致的青灰色。过了这一个村庄，又看到了另外一个村庄。
好像我们的脚步从未曾移动过。
车子接近三八线的时候，金专家把手机还给了我。电影还没有看完，手机里的尤莱克还说着我和金专家都听不懂的语言，我试图告诉金专家他可以接着看，任导拿起迈克风开始给我们播报。
我犹豫了一下，把手机关掉。
反正金专家也是看不懂的吧。
俯看军事分割线，只有朝鲜这边有人站岗，另外一边没有
我问任导，他说：因为那边的人害怕了，都藏起来了，但如果有人跨过去，他们就开枪
我当时不相信，现在想想，是真的
●一座空城
离开一城市，应该抱以怎样的情感？
或许有的人在感慨，过去的就再也过不去了；有的人认为，这场旅途的价值其实更低廉；还有的人，觉得神秘之所以神秘，就是它是让人永远也触摸不到的存在。
我们参观的最后一处景点——平壤的人民大学习堂庄严而肃穆。
带领我们参观的女孩子漂亮而恬静。她踏着高跟鞋，揣着为国家工作而无尚崇高的荣誉感，她骄傲地扬着头，提醒我们千万不要走散，否则可能会走失在这硕大的人民大学习堂中。
团队中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也许它并不医院的一半大。
学习堂着实是令平壤人民引以为傲的地方，它有着34个屋顶组成的朝鲜式青瓦屋顶，显得雄伟清雅，又如展翅腾空的群雁。
然而对于其规模而言，光顾它的人显得少得可怜，而光顾它的人又太像精心挑选的演员。
有人在暗淡无光的角落里读书，有人在充满潮湿味道的教室里学习外语。所有人都认真得令人诧异，好像谁与谁都不认识，又好像极有默契地配合着。
任导说，有需要的人尽管来这里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
这节是英语课
看，没有胖子吧
这几个人在这里查查查，我们进来的时候就是他们，走的时候还是他们
到底查什么需要这么久呢
看，还是没有胖子吧
通过电梯抵达学习堂的顶层，可以鸟瞰整个金日成广场。硕大的广场空空荡荡，如果静下心来数，也许可以清楚地数过来每天有几个人经过、有几辆车以怎样的方式行驶过。
与金日成广场隔着一条大同江对面，矗立着极具代表性的主体思想塔。我在朝鲜之行前便在思考，什么才是主体思想。
好像走了一遭之后，更加迷茫起来。
金日成广场，空旷而严肃
前面是大同江，再前面是主体思想塔
然而使我更加迷茫的是，我总以为可以带走一些什么。一个有趣的故事，一段古老的传说，一份豁然开朗的惊喜。
可是什么也没有。
徒手而来，徒手而归。
这座城市在我面前貌似如此诚恳地袒露，却好像隐藏得深不见底。
在离开平壤前，我翻开了每晚都会用来消磨时间的东野圭吾的《白夜行》，任导饶有兴致地走过来，问我这是怎样的一本书。
我试图用一句话来表述这本书究竟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在脑子里组织半天语言，最后我说：关于侦探的故事。
任导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懂。他皱了一下眉头，随即舒展开，说：祝你一路顺风。
我合上书：下次再见。
另外，有人问我在朝鲜都吃了什么，我也上几张图。
早餐几乎是各种小菜加米饭，粥、牛奶及其他饮料都有
有肉，没盛
除了右下角的烤肉，其他是一餐，几乎每餐都一样
右下角的烤肉是我们在平壤的最后一餐
这是在开城吃的，每人一套，我光喝了右下角的泡菜汤
有的大爷一口未动，悄悄对老伴说回国一定要好好吃一顿肉
好了，朝鲜之行到此结束了
借用一本书中的一句话，送你：趁它还在，赶快去看看